羁绊3.2，14-生存的羁绊。

在对欲望和竞争大唱赞歌之后，我们需要冷静下来，看看事情的另一面。科技越来越先进，经济越来越发达，社会越来越进步，竞争压力越来越大，现代人对此都有着痛彻心扉的感触。仿佛我们踏上的这趟列车在不断加速，已经到了让人头晕目眩、面红耳赤的地步。因此，许多人呼吁不如慢下来，停一停，等一等，甚至憧憬着能否再回到过去那田园牧歌般的甜蜜岁月。如果，你真的让他穿越回自然时代，品尝衣不附体、食不果腹、担惊受怕的滋味，或回到土地时代，白天在烈日下于贫瘠的土地上辛勤耕作，晚上在四处露风的茅房里忍受着蚊虫叮咬，还要盘算着过几日如何应付地主和当差的盘剥，那么他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耗尽新鲜感，并急切请求回归现实。回到现实后，他会将空调调至合适的温度，放上喜欢的古典音乐，躺在柔软的沙发上，品上一杯美酒，撸上一会猫。不过，当他突然意识到，家里的老人还躺在医院里，晚上还要参加领导的聚餐，明日还要拜访脾气不好的客户，后天是房贷还款日但自己的账户余额不足，手机里的信息提示着新型病毒重新开始蔓延时，顿时他就又会愁容满面。当今的人们，承受着节奏极快、信息爆炸、竞争密集的空前压力。

任何时代的人都会有烦恼，也都受所处时代的局限。欲望是无限的，但满足欲望的资源在给定历史条件下却总是有限的，这就产生欲望无法得到满足的普遍现象。这种客观规律让人们面临一个严峻现实，那就是我们时刻受生存条件的约束，只不过生存条件在不同历史阶段表现形式不同而已。而且，随着人类欲望的不断攀升，生存条件的标准也在不断提高。

让我们回到人口问题上来。人类受生存条件的影响程度，在宏观层面会通过人口来表达。在自然时代，人们竞争着树果和猎物，但这些自然食材毕竟有限，族群在人口增多后就不得不迁徙。等到人类走遍适宜生存的空间后，自然食材的上限也就确定了，人口规模就会在这样的生存条件下固定下来。在农业时代，人们竞争着土地里种植的粮食以及由多余粮食形成的经济交换价值和权力基础。人口变化由粮食产量而定，而粮食的产出由耕地多寡和农业技术决定，耕地多寡受自然条件和政治因素影响，农业技术则需要长期积累，这就是当时的生存条件。在资本时代，人们主要竞争的是资本要素，通过资本可以生产和消费美食、房产、汽车、电脑、娱乐等形形色色的物品，以及尊严和地位。此时，人口仍然会受到粮食的制约，但除此之外还会受到生存空间和生存质量的制约。我们发现，短期人口与经济发展呈现类似的线性关系，而长期人口则与文明状态相关，呈现的不再是简单的线性关系，而是阶梯跃迁的波动关系。

马尔萨斯告诉我们，人口一旦超过口粮边界，就会通过战争、瘟疫、疾病、天灾、减少生育等方式进行调节。在减少生育方面，人有着自然调节的一面，就像许多哺乳动物一样，人类也使用荷尔蒙和遗传机制来控制生育数。营养充足的时候，女性比较早进入青春期，成功怀孕的概率较高；而在土地贫瘠、营养不足时，女性进入青春期就会变晚，生育能力也在下降。除此之外，人们还可以主动选择节育、堕胎等社会方式来减少人口。当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停留在某个区间，则人口规模也会保持在一定范围，超出后会形成“马尔萨斯陷阱”。电影《复仇者联盟》中“灭霸”的行为，其实就是本着一种人口与资源关系紧张需要进行调节的朴素情怀。实际上，现实中的“灭霸”行为就是战争、瘟疫和减少生育。近代全球人口大规模增长，是经济社会发展的结果，粮食、物质财富增加，人口规模也相应增加。不过近年来各个国家生育率下降，全球人口增长放缓，则是经济社会发展到更高层级后，人口的又一次自我调节，这就是新形态的“马尔萨斯陷阱”，具体表现为大城市病、环境污染、工作压力大、生活成本高、自由意识崛起、幸福感下降、晚婚丁克的大范围出现。过去的马尔萨斯陷阱主要是温饱问题，而新阶段的马尔萨斯陷阱，则是人们对生活质量和生存空间要求变高的问题。

灭霸的人口哲学

我们前面提到那位穿越回来的家伙，并没有说他在担忧孩子问题。这是因为，现在很多人已经选择减少生育甚至是不再生育了。丁克目前还没有成为多数派，但晚婚、晚育、离婚、不婚等现象却越来越多，这说明现代人生育意愿降低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让我们来看一组关于生育率的数据，全世界女性的总和生育率（即女性在一生中生育的孩子数量）在1990年为3.2，到2019年降为2.5。分地区来看，东亚和东南亚地区的生育率从1990年的2.5降为2019年的1.8，欧洲和北美洲从1.8降为1.7，拉丁美洲从3.3降为2.0，南亚和中亚地区从4.3降为2.4，西亚和北非地区从4.4降为2.9，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从6.3降为4.6。再来看一组国家的数据，以2019年为例，尼日尔生育率7.2，马里5.9，科特迪瓦4.8，阿富汗4.4，巴基斯坦3.8，菲律宾2.9，印度2.3，土耳其2.0，瑞典1.9，美国1.9，巴西1.7,日本1.5，新加坡1.2。我们能发现，全球所有地区生育率无一例外都在下降，而且，越是发达地区或新兴快速发展地区，其生育率就越低。我们有理由相信，决定生育率的根本原因，不是简单的经济发展，而是社会群体的生存压力与生育观念。物质基础影响生存压力，精神状态影响生育观念。在古代社会，国泰民安时期往往是人们喜欢生育的时期。在口粮能满足人们基本生活时，人口就会大幅增加。在现代社会，人们的生存压力来源于方方面面，吃穿住行娱，每一种压力都能影响生育。加之，自我意识觉醒，人们更加关注自我精神领域的开拓，降低了对养育下一代的意愿，“没事就生娃”的时代正在逐渐成为历史。

东亚地区的生育率全球最低，引人瞩目，包括中国、日本、韩国、中国香港、中国台湾以及新加坡（新加坡隶属于东南亚，但其各方面都与东亚类似）在内的国家和地区，集体表现出低生育的趋势。从宏观上说，这是该地区发展过快、竞争压力过大，在生育率方面呈现出来的必然现象。我们知道，过去几十年，全世界经济增速最快、表现最耀眼的就是这些国家和地区。当然，东亚地区有两个例外国家，朝鲜和蒙古，其经济发展十分缓慢，生育率也相对较高，分别是1.95和2.71。在生育率降低的背后，还存在一个趋势就是年轻人的低欲望化，这已经在日本、韩国表现得十分明显，年轻人不仅对结婚生子不感兴趣，甚至对恋爱和性爱都失去了兴趣，这当然与生存压力加大、自我意识增强有关。

从现实角度看，竞争压力从以下几个方面传导至生育领域。第一，教育的压力。在一个高速运转的国家，父母深知社会竞争不易，因此在教育孩子方面往往下尽血本，不让下一代输在起跑线上。第二，生活的压力。一个快速发展的经济体，一般都伴随物价的快速上涨。劳动个体的感觉是，工资上涨永远跟不上物价上涨。因此，对于很多家庭，要养育更多的孩子在经济上变得不可行。第三，女性的压力。当女性走进职场，承担更多工作责任的时候，就没有更多时间和精力去生育孩子。第四，安居的压力。作为安居乐业的必要基础，购置房产是非常重要的事情，特别是对于土地有格外眷恋的东亚民族，房产成为人生必不可少的选项。因此，东亚地区大城市就成了全世界房价最高和增速最快的地区。高昂的房价，始终是悬挂在城市年轻人头上的利剑。第五，文化的压力。东亚地区在历史上属于儒家文明圈，儒家文化时至今日仍然深刻影响着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而传统文化与时代发展在今天形成了强烈的冲突，这表现为个体意识的对立和女性意识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