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府宅宝箱，《读金庸，侃武侠》之《书剑恩仇录》（二十）。

第十回 烟腾火炽走豪侠 粉腻脂香羁至尊（下）

■上一节，红花会挖掘地道，从地下突袭提督府。在地道中虽未找到文泰来，但还是在提督府中顺利找到了被监禁的文泰来。李可秀等早有防备，在楼下埋藏烈性炸药，阻止红花会救走文泰来。而御前侍卫范中恩为报私仇，竟然点燃炸药引线，欲救红花会与文泰来炸个粉身碎骨。余鱼同蒙面打扮挺身而出，不顾安危以身投入火线，将炸药引线扑灭。红花会群雄带着文泰来与余鱼同顺利撤走，暂时隐遁在天目山中，近半部书营救文泰来，终于划上了句号。文泰来与余鱼同均受重伤，而以余鱼同为甚，更有性命之忧。

文泰来被救走，乾隆的身世必将为红花会掌握制约，乾隆彷徨无策。正在此时，乾隆得悉江南名士在西湖举办选花盛会，从江南名妓中点选出花国状元。乾隆素以风流自负，心痒难煞，将红花会这一头疼之事暂时放在一边，微服参加这一难得的盛会。殊不知，红花会早已张网以待。

一行人来到湖畔，早有侍卫驾了游船迎接。此时湖中处处笙歌，点点宫灯，说不尽的繁华景象、旖旎风光。（其繁华热闹景况，更甚于与陈家洛相邀湖上赏月之时。当此之时，乾隆焉能不龙颜大悦，心花怒放？）只见水面上二十余花舫缓缓来去，舫上挂满了纱帐绢灯。乾隆命坐船划近看时，见灯上都用针孔密密刺了人物故事，有的是张生惊艳，有的是丽娘游园。更有些舫上用绢绸扎成花草虫鱼，中间点了油灯，花灯因热气而缓缓转动，设想精妙，穷极巧思。乾隆暗暗赞叹，江南风流，果非北地所及。成百艘游船穿梭般来去，载着寻芳豪客，好事子弟。各人指点谈论，品评各艘花舫装置的精粗优劣。（此番湖景，令人羡煞，而今庶几可再现乎？）

忽听锣鼓响起，各船丝竹齐息。一个个烟花流星射入空际，灿烂照耀，然后嗤的一声，落入湖中。起先放的是些“永庆升平”、“国泰民安”、“天子万年”等歌功颂德的吉祥烟火，乾隆看得大悦，接着来的则是“群芳争艳”、“簇簇莺花”等风流名目了。（乾隆御驾亲临杭州，盘桓数日，当为城内士人悉知。此时若不在烟火之中粉饰一番，岂不辜负此太平盛世、良辰美景？）

烟花放毕，丝竹又起，一个“喜迁莺”的牌子吹毕，忽然各艘花舫不约而同地拉起窗帷，每艘舫中都坐着一个靓装姑娘。湖上各处，彩声雷动。

内侍拿出酒果菜肴，服侍皇上饮酒赏花。游船缓缓在湖面上滑去，掠过各艘花舫，这时正所谓如行山阴道上，目不暇给。乾隆后宫粉黛三千，美人不知见过多少，但此时灯影水色、桨声脂香，（宛然置身于秦淮河上）却另有一番风光，不觉心为之醉。（此时不醉，更待何时？红花会烦糟之事，随它去吧。）

游船划近“钱塘四艳”船旁，见这四艘花舫又是与众不同。第一艘扎成采莲船模样，花舫四周都是荷花灯，红莲白藕，荷叶田田，舫中歌女名叫卞文莲。第二艘舫上扎了两个亭子，一派豪华富贵气派，亭上珠翠围绕，写着四个大字：“玉立亭亭”，原来舫中歌女名叫李双亭。第三艘装成广寒宫模样，舫旁用纸绢扎起蟾蜍玉兔、桂华吴刚，舫中歌女吴婵娟一身古装，手执团扇，扮作月里嫦娥。（特写“钱塘三艳”，果然别有特色，各擅胜场。）

乾隆看一艘，喝彩一番。待游船摇到第四艘花舫旁，只见舫上全是真树真花，枝干横斜，花叶疏密有致，淡雅天然，真如一幅名家水墨山水一般。舫中妓女全身白衣，隔水望去，直似洛神凌波，飘飘有出尘之姿，只是唯见其背。（宛如一篇《洛神赋》，又与三艳不同）乾隆情不自禁，高吟《西厢记》中“酬简”一折的曲文：“嘿，怎不回过脸儿来？”（能随口唱曲，乾隆才高八斗自然没有，才高三斗那也不遑多让。）

那妓女听得有人高吟，回过头来，嫣然一笑。乾隆心中一荡，原来这姑娘便是日前在湖上见过的玉如意。（玉如意再度登场，得无红花会身影？）

忽听得莺声呖呖，那边采莲船上卞文莲唱起曲来。一曲既终，喝彩声中听众纷纷赏赐，元宝大大小小地堆在舫中桌上。接着李双亭轻抱琵琶，弹了一套《春江花月夜》。吴婵娟吹箫，乾隆听她吹的是一曲《乘龙佳客》，命和珅取十两金子赏她。（乾隆打赏十金，只为曲名合乎心意）

待众人游船围着玉如意花舫时，只见她启朱唇、发皓齿，笛子声中，唱了起来：“望平康，凤城东，千门绿杨。一路紫丝缰，引游郎，谁家乳燕双双？隔春波，碧烟染窗；倚晴天，红杏窥墙，一带板桥长。闲指点，茶寮酒舫，声声卖花忙。穿过了条条深巷，插一枝带露柳娇黄。”（好曲，今时得能一闻乎？）

其时秋意渐深，湖上微有凉意，玉如意歌声缠绵婉转，曲中风暖花香，令人不饮自醉。（前为湖光风物醉人，此为佳人佳曲醉人）乾隆叹道：“真是才子之笔，江南风物，尽入曲里。”他知这是《桃花扇》中的“访翠”一曲，是康熙年间孔尚任所作，写侯方域访名妓李香君的故事。玉如意唱这曲时眼波流转，不住向他打量。乾隆大悦，知她唱这曲是自拟李香君，而把他比作才子侯方域了。

他最爱卖弄才学。这次南来，到处吟诗题字，唐突胜景，作践山水。众臣工恭颂句句锦绣，篇篇珠玑，诗盖李（李白）杜（杜甫），字压钟（是为楷书鼻祖钟繇）王（书圣王羲之），那也不算稀奇。眼下自己微服出游，竟然见赏于名妓。美人垂青，自不由帝皇尊荣，而全凭自身真材实料，她定是看中我有宋玉般情，潘安般貌，子建（曹植）般才。当年红拂巨眼识李靖，梁红玉风尘中识韩世忠，亦不过如是，可见凡属名妓，必然识货。若不重报，何以酬知己之青眼？立命和珅赏赐黄金五十两。沉吟半晌，成诗两句：“才诗或让苏（苏轼）和白（白居易），佳曲应超李与王（这两句胡诌之作，并非出自乾隆，乃是作者嘲讽天子乾隆的。关于李与王其人，一直没有定论，金庸先生后来的解释是汉朝的李夫人【汉武帝之妃、李延年之妹，李延年笔下倾国倾城之人】和王昭君。本人不敢苟同，盖李夫人和王昭君皆是弹奏唱曲之人，而乾隆诗中以苏白、李王自诩，当是指作诗写曲之人。试问乾隆以帝王之尊，却去比拟女子唱曲，岂非不伦不类？金庸先生难以自圆其说。若将李视之为李隆基，王视之为王维，差堪近之。）”（这一段堪称绝妙文字，作者极尽嘲讽之能事，他书何能见之？将李杜白苏、宋玉子建，穿凿附会于乾隆一身，若起乾隆于地下，谅其不敢自承。我等一笑可也。）

杭州素称繁华（柳永词：钱塘自古繁华，参差十万人家），这一年一度的选花盛会，当地好事之徒都全力以赴。远至苏、松、太、常、嘉、湖各属的闲人雅士，这天也都群集杭州，或卖弄风雅，或炫耀豪阔，是以顷刻之间，缠头纷掷，各歌女花舫上彩品堆积，尤以钱塘四艳为多。（不知选花盛会，是作者杜撰，还是史上实有其会，历经数代传承而来？当乾隆之世，清朝强盛繁荣达到巅峰，江南士人亦已惯于满清统治，民丰物阜，举办类似胜事，亦不为荒唐之举。）时近子夜，选花会会首起始检点彩品。这有如金榜唱名一般，不但众歌女焦急，湖上游客也都甚是关心。（花魁将出，盛会高潮）

乾隆对和珅低声说了几句话。和珅点头答应，乘小船赶回抚署，过了一会儿，捧了一个包裹回来。（乾隆既然躬逢盛会，自当不甘寂寞，要下重注了。）

彩品检点已毕，各船齐集会首坐船四周，听他公布甲乙次第。只听得会首叫道：“现下彩品以李双亭李姑娘最多！”此言一出，各船轰动，有人鼓掌叫好，也有人低低咒骂。（有叫好者，有咒骂者，看来李双亭胜出，让人不怎么信服。）只听一人喊道：“慢来，我赠卞文莲姑娘黄金一百两。”当即捧过金子。又有一个豪客叫道：“我赠吴婵娟姑娘翡翠镯一双，明珠十颗。”众人灯光下见翡翠镯精光碧绿，明珠又大又圆，价值又远在黄金百两之上，都倒吸一口凉气，看来今年的状元非这位湖上嫦娥莫属了。（豪客纷掷重物，有如拍卖加价，甚是热闹。）

会首等了片刻，见无人再加，正要宣称吴婵娟是本年状元，忽然和珅叫道：“我们老爷有一包东西赠给玉如意姑娘！”将包裹递了过去。（乾隆终于出手，垂青玉如意）

那会首四十来岁年纪，面目清秀，唇有微须，下人把包裹捧到他面前，一看竟是三卷书画。那人侧头对左边一位老者道：“樊榭先生，这位竟是雅人，不知送的是什么精品？”命下人展开书画。（黄金明珠，为有价之物，书画墨宝，却是无价之物。不知乾隆奉送的是何等书画精品。）

乾隆对和珅道：“你去问问，会首船中的是些什么人？”和珅去问了一会儿，回来禀道：“会首是杭州才子袁枚袁子才，另外的也都是江南名士。”乾隆笑道：“早听说袁枚爱胡闹，果然不错。”（袁枚才高名盛，亦有风流之名，甚得乾隆胃口。）

第一卷卷轴一展开，袁枚和众人都是一惊，原来是祝允明所书的李义山两首无题诗。袁枚称他为“樊榭先生”的那人名叫厉鹗，也是杭州人。厉鹗诗词俱佳，词名尤著，审音守律，辞藻绝胜，为当时词坛祭酒，见是祝允明书法，连叫：“这就名贵得很了。”杭州诗人赵翼心急，忙去打开第二个卷轴来看，见是唐寅所画的一幅簪花仕女图，上面还盖着“乾隆御览之宝”的朱印。袁枚心知有异，忙问旁边两人道：“沈年兄、蒋大哥，你们瞧这送书画之人是什么来头？”（明为前代，祝唐俱为江南四才子，其书画虽然珍贵，但比之宋元之作，又要稍逊矣。难得的是有乾隆御览朱印，则其价值便寖乎其上了。）

他称为“沈年兄”的沈德潜，别字归愚，是乾隆年间的大诗人，与袁枚同是乾隆四年的进士。只是一个早达，一个晚遇，袁枚中进士时才二十四岁，而沈德潜却已六十多岁了，是以人称“江南老名士”。那姓蒋的名叫士铨，别字心余，是戏曲巨子。他与袁枚、赵翼三人合称“江左三大家”。这两人一看，沉吟不语。（袁枚可谓江南文坛领袖，赵翼、蒋士铨、沈德潜诸人皆享有盛名，齐聚一湖，品评风月，名士名妓，星光熠熠，洵然胜事也。）

沈德潜老成持重，说道：“咱们过去会会如何？”船上右边坐着两人也是袁枚邀来的名士，一是滑稽诙谐的纪晓岚，一是诗画三绝的郑板桥。（作者脑洞大开，将纪晓岚、郑板桥一并拉入，纪晓岚可谓乾隆近臣，对乾隆知根知底。）纪晓岚笑道：“咱们一过去，倒让旁人讥为不公了。这两卷书画如此珍贵，自然是玉如意得状元了。”郑板桥道：“第三卷又是什么宝物，不妨也瞧瞧。”

众人把那卷轴打开，见是一幅书法，写的是：“西湖清且涟漪，扁舟时荡晴晖。处处青山独往，翩翩白鹤迎归。昔年曾到孤山，苍滕古木高寒。想见先生风致，画图留与人看。”笔致甚为秀拔，却无图章落款，只题着“临赵孟頫书”五字。（若是赵孟頫真迹，那又大大超乎祝、唐之作了。一篇临摹之作，乾隆为何有偌大底气，与祝唐并列？）

郑板桥道：“微有秀气，笔力不足！”沈德潜低声道：“这是今上御笔。”（乾隆若知郑板桥品评之语，若不呕血三升，便当龙颜大怒。）大家吓了一跳，再也不敢多说。袁才子大声宣布：“检点彩品已毕，状元玉如意，榜眼吴婵娟，探花卞文莲。”湖上彩声四起。（玉如意后来居上，终于摘取花魁。四艳虽各负才艺，但亦需贵人捧宠。有乾隆相助，玉如意夺魁，已是当然之事。）

袁枚等见了这三卷书画，知道致送的人不是宗室贵族，便是巨绅显宦，可是看那艘船却也不见有何异处，夜色之中，船上乘客面目难辨。（乾隆下江南，当不会携带名玩珍画，所赠送的祝唐书画，想必是地方官吏奉承之物，他老人家不过是转手而已。当着诸位大名士，将其临摹之作拿出，乾隆也是自负得紧，当真是“字压钟王”也。）大家怕这风流韵事为御史检告，本来要赋诗联句以纪盛，现下也都不敢了，悄悄地上岸而散。（一场风流品艳盛会，由乾隆所送书画推至高潮，却也因其到来，而教众名士风流云散。好一个虎头蛇尾！）

乾隆正要回去，忽听玉如意在船中又唱起曲来，但听歌声柔媚入骨，不由得心痒难搔，（书画得自他人，转手赠与佳人，乾隆于此毫不挂怀，所惜者未得花魁垂青，不免心有憾焉。）对和珅道：“你去叫这妞儿过来。”和珅应了，正要过去，乾隆又道：“你莫说我是谁！”和道：“是，奴才知道。”游船划近玉如意花舫，和珅跨过船去。过了片刻，拿回一张纸笺，递给乾隆道：“她写了这个东西，说：‘请交给你家老爷。’”乾隆接来灯下一看，见笺上写了一诗：“暖翠楼前粉黛香，六朝风致说平康。踏青归去春犹浅，明日重来花满床。”（此诗出自孔尚任《桃花扇》。作者顺手拈来，视为玉如意招徕乾隆之作。）字迹殊劣，（诗作尚可，而字迹殊劣，便有可能并非出自玉如意之手,可惜乾隆不察。作者于此小节上亦有伏笔，令人叹服。）笺上却是香气浓郁，触鼻心旌欲摇。

乾隆笑道：“我今日已来，何必明日重来？”（既已心痒难煞，便须佳人止痒了）抬头看时，玉如意的花舫已摇开了。他贵为帝皇，后宫妃嫔千方百计求他一幸，尚不可得，几时受过女人的推搪？可是说也奇怪，对方愈是若即若离，推三阻四，他反觉十分新鲜，愈是要得之而后快，（可谓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忙传下圣旨：“叫舟子快划，追上去！”

众侍卫见皇帝发急，再不趁机尽忠报国，更待何时？当即纷提船板，奋力划水。众侍卫或外功了得，或内力深厚，此时“忠”字当头，戮力王事，劲运双臂，船板激水，实为毕生功力之所聚。（忠则忠矣，只为成就皇上一段风流韵事）有分教：立竿见影，桨落船飞，迅速追上玉如意的花舫。（又是一段绝妙讽刺文字，作者于此已颇有心得了）

乾隆悄立船头，心逐前舟，但见满湖灯火渐灭，箫管和曲子声却兀自未息，前面花舫中隐隐传出一声声若有若无的低笑柔语。（不知花舫中，除了玉如意，更有何人？）乾隆醺醺欲醉，忽然想起两句诗来：“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白居易写杨贵妃之诗句，可见乾隆已想入非非、欲罢不能了）

两船渐近，花舫窗门开处，一团东西向乾隆掷来。白振一惊，暗叫：“不好！”左手一招“降龙伏虎”，右手一招“擒狮搏象”，这是他“金钩铁掌”大擒拿手中的成名绝技，阵上夺枪，夜战接镖，手到拿来，百不失一。但见他身如渊渟岳峙，掌似电闪雷震，果是武学大宗匠的风范，出手更不落空。（又当白振效力君王，又是一幕牛刀杀鸡）众侍卫一见无不暗暗喝彩。（功夫自是好工夫）没料想触手柔软，原来不是暗器，忙递给皇帝。

乾隆接过一看，见是一块红色汗巾，四角交互打了结，打开一看，包着一片糖藕，一枚百合。一喻佳偶，一示好合。乾隆才高六斗，诗成八步，虽比当年曹子建少了两斗，多了一步，却又如何不解得这风流含意？那汗巾又滑又香，拿在手里，不禁神摇心荡。（可谓郎有情，妾有意。玉如意着实撩人，乾隆欲罢不能。）

不一会，花舫靠岸，火光中只见玉如意登上一辆小马车，回过头来，向乾隆嫣然微笑，慢慢放下了车帷。马车旁本有两人高执火把等候，这时抛去火把，在黑暗中隐没。（一切皆有安排）和珅大叫：“喂，等一下，慢走！”那马车并不理会，蹄声得得，缓缓向南而去。和珅叫道：“快找车。”但深夜湖边，却哪里去找车。

白振低声嘱咐了几句，瑞大林施展轻功，“七步追魂”、“八步赶蟾”，不一刻已越过马车，回过身来喝命车夫慢走。不久褚圆竟找到一辆车来，自是把坐车乘客赶出而强夺来的。（巧取豪夺，于众卫士来说，那是家常便饭了。）乾隆上了车，褚圆亲自御车，众侍卫和内侍跟随车后。前面马车缓缓行走，褚圆抖擞精神，驾车紧跟。当年造父驾八骏而载周穆王巡游天下，想来亦不过是这等威风。（好笑之极，作者不放过任一嘲讽乾隆及卫士的机会）

白振见车子走向城中繁华之区，知道没事，放下了心。料想今日皇上定要在这歌女家中过夜，但日前曾见她与红花会的人物在一起，怕有阴谋诡计，不可不防，忙命瑞大林去加调人手，赶来保护。（当年宋徽宗掘地道，私会李师师，尚自掩人耳目。如今乾隆前呼后拥，招摇过市，大张旗鼓宿妓，已远远超迈前贤了。）

玉如意的车子走过几条大街，转入一条深巷，停在一对黑漆双门之前，一名男子下车拍门。乾隆也走下车来。（从闹市而至深巷，常人岂敢深入？乾隆色胆包天，自当傲然不惧。）只听得呀的一声，黑漆双门打开，走出一个老妈子来，掀起车帷，说道：“小姐回来了，恭喜你啦！”玉如意走下车来，见乾隆站在一旁，忙过去请安，笑道：“啊哟，东方老爷来啦。刚才真多谢你赏赐。快请进去喝盅茶儿。”乾隆一笑进门。（玉如意洵为妙人，犹称呼东方先生，以免天子尴尬。）

褚圆抢在前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按剑柄，既防刺客行凶犯驾，又防嫖客争风喝醋。（妙对）敌踪若现，自当施展“达摩剑法”，杀他个落花流水，片甲不回。好在他已改用铁链系裤，再也不怕无尘长剑削断裤带了。（无尘凝碧剑在手，裤带还是要断）

进门是个院子，扑鼻一阵花香，庭中树影婆娑，种着两株桂花，桂花开得正盛。（中秋过后，正是桂花盛开时节）乾隆随着玉如意走入一间小厢房，红烛高烧，陈设倒也颇为雅致。白振在厢房中巡视一周，细查床底床后都无奸人潜伏，背脊在墙上一靠，反手伸指几弹，察知并无复壁暗门，这才放心退出。（颇有当代侦察员之风采，可惜还是要着了道儿）女仆上来摆下酒肴。乾隆见八个碟子中盛着肴肉、醉鸡、皮蛋、酱瓜等宵夜小菜，比之宫中大鱼大肉，另有一番清雅风味。这时白振等都在屋外巡视，房中只有和珅侍候，乾隆将手一摆，命他出房。

女仆筛了两杯酒，乃是陈年女贞绍酒，稠稠的醇香异常。（酒确是好酒，不然何以一飨天子？）玉如意先喝了一杯，媚笑道：“东方老爷，今儿怎么谢你才好？”乾隆也举杯饮尽，笑道：“你先唱个曲儿吧，怎么谢法，待会儿咱们慢慢商量。”（郎情妾意，还须商量？）

玉如意取过琵琶，轻拢慢捻，弹了起来，一开口“并刀如水，吴盐胜雪”，唱的是周美成的一曲《少年游》。

附：周邦彦《少年游》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乾隆一听大悦。心想当年宋徽宗道君皇帝夜幸名妓李师师，两人吃了徽宗带来的橙子，李师师留他过夜，悄悄道：“外面这样冷，又三更天啦，霜浓马滑，都没什么人在走啦，不如不回去吧。”哪知给躲在隔房的大词人周美成听见了，把这些话谱入新词。（此事流传甚广，未知真假。宋徽宗真有这一段风流韵事，那也毫不稀奇。）徽宗虽然后来被金人掳去，但风流蕴藉，丹青蔚为一代宗师，是古来皇帝中极有才情之人。论才情我二人差相仿佛，福泽自不可同日而语，（玉如意可比之李师师，乾隆之才情不可与赵佶相提并论，福泽则赵佶不可与其同日而语。）当下连叫：“不去啦，不去啦！”（乾隆得意忘形，方为真性情。玉如意大是妙人，曲子大畅君怀。）

皇帝在房里兴高采烈地喝酒听曲，白振等人在外面却忙得不亦乐乎。这时革职留任、戴罪图功的浙江水陆提督李可秀统率兵丁赶到，将巷子团团围住，他手下的总兵、副将、参将、游击，把巷子每一家人家搜了个遍，就只剩下玉如意这堂子没抄。（清兵将巷子搞得鸡飞狗跳，对乾隆来说，岂非大煞风景？）白振带领了侍卫在屋顶巡逻，四周弓箭手、铁甲军围得密密层层。古往今来，嫖院之人何止千万，却要算乾隆这次嫖得最为规模宏大，当真是好威风，好煞气，于日后“十全武功”，不遑多让焉。（陈后主、唐玄宗、宋徽宗等风流之主，不免于此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乾隆小儿好排场！）后人有《西江月》一首为证，词曰：

铁甲层层密布，刀枪闪闪生光，忠心赤胆保君皇，护主平安上炕。

湖上选歌征色，帐中抱月眠香。刺嫖二客有谁防？屋顶金钩铁掌。

（绝妙好词！此前从未写作诗词的金庸先生，在本书中赶鸭子上架，颇写了几首诗词，当以此词水平最高。）

众侍卫官兵忙碌半夜，直到天亮，幸得平安无事，鸡犬不惊。（从清兵昨夜一番惊扰劫掠，尚有鸡犬乎？）到太阳上升，和珅悄悄走到玉如意房外，从窗缝里一张，见床前放着乾隆的靴子和一双绣花小鞋，帐子低垂，寂无人声，伸了伸舌头，退了出来。（乾隆功夫了得，兀自留恋不起，估计和珅也是心痒难煞了。正所谓：“秋”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哪知从卯时等到辰时，又等到巳时，始终不见皇上起身，不由得着急起来，在窗外低呼：“老爷，要吃早点了吗？”连叫数声，帐中声息俱无。（巳时已至，要吃午餐了）

和珅暗暗吃惊，转身去推房门，里面闩住了推不开。他提高声音连叫两声：“老爷！”房里无人答应。和珅急了，却又不敢打门，（忒也好笑）忙出去和李可秀及白振商量。李可秀道：“咱们叫老鸨去敲门，送早点进去，皇上不会怪罪。”白振道：“李军门此计大妙。”（李可秀颇有急才）

三人去找老鸨，哪知妓院中人竟然一个不见。（太也蹊跷！团团护卫、密不透风的情形之下，妓院中人连同乾隆居然不翼而飞，走了个干干净净。）三人大惊，情知不妙，忙去拍玉如意房门，越敲越重，里面仍然毫无声息。李可秀急道：“推进去吧！”白振双掌抵门，微一用力，喀喇一声，门闩已断。（推开区区门板，倒也无需白振施展嵩阳派上乘功夫）

和珅首先进去，轻轻揭开帐子，床上被褥零乱，哪里有乾隆和玉如意的踪影？（犹有风流遗迹乎？）登时惊得晕了过去。白振忙叫进众侍卫，在院子里里外外搜了一个遍，连每只箱子每只抽屉都打开来细细瞧了，可是连半点线索也无。众人又害怕又惊奇，整夜防守得如此严密，连一只麻雀飞出去也逃不过众人眼睛，怎么皇帝竟会失踪？白振又再检查各处墙壁，看有无复门机关，敲打了半天，丝毫不见有可疑之处。不久御林军统领福康安和浙江巡抚都接到密报赶到。众人聚在妓院之中，手足无措，魂不附体，面如土色，呆若木鸡。（皇上在严密封锁之下，纵然比翼双飞，也必为众侍卫所察觉。除非乾隆一番云雨，神游高唐，遇到楚襄王，被其接引登入仙界。）

正是：皇上不知何处去，此地空余象牙床。（哈哈，未免唐突崔颢老兄了！）

那晚乾隆听玉如意唱了一会曲，喝了几杯酒，已有点把持不定。玉如意媚笑道：“服侍老爷安息吧？”乾隆微笑点头。（听曲饮酒，只是前奏，终于到了正题，自然龙颜大悦。）玉如意替他宽去衣服鞋袜，扶到床上睡下，盖上了被，轻笑道：“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陪你。”乾隆但觉枕上被间甜香幽幽，颇涉遐思，（早已魂不守舍了）正迷迷糊糊间，听得床前微响，笑道：“你这刁钻古怪的妮子，还不快来！”（以堂堂帝王之尊，哪里遭受这番不急之务？）

帐子揭开，伸进一个头来，烛光下只见那人满脸麻皮，圆睁怪眼，腮边浓髯，有如刺猬一般，与玉如意的花容月貌大不相同。（美貌佳人换成粗陋男子，此等情景，思之令人捧腹。）乾隆还道眼花，揉了揉眼睛，那人已把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指在他喉边，低喝：“丢他妈，你契弟皇帝，一出声，老子就是一刀。”（听其声，辨其人，此非蒋四根乎？敢如此作弄戏耍乾隆者，舍红花会其谁？）

乾隆这一急当真非同小可，霎时间欲念全消，宛如一桶雪水，从顶门上直灌下来。（风流未享，晦气已至。奈何奈何！）那人更不打话，摸出块手帕塞在他嘴里，用床上被头把他一卷，便像个铺盖卷儿般提了出去。（此处写得有些模糊。后文交代，乾隆乃是在此房中进入地道，而非穿堂过户。）

乾隆无法叫喊，动弹不得，睁眼一片黑暗。只觉被人抬着，一步一步向下走去，鼻中闻到一股泥土的霉臭潮湿之气。走了一会，又觉向上升起，登时省悟：原来这批人是从地道中进来的，因此侍卫官兵竟没能拦住。（妓女房中居然有地道，太也不过思议，自然也不是临时所挖掘。想是此房本有地道，临时当作玉如意居住之所，诱乾隆入彀。）刚明白此节，只觉身子震动，车轮声起，已给人放入马车，既不知大逆谋叛者何人，又不知要把自己带到何处？（出了地道，上了马车，离众侍卫只会越来越远。当此之时，乾隆仍未想到对头红花会身上，也非明主了。）

车行良久，道路不平，震动加剧，似已出城，到了郊外。再走好半天，车子停住，乾隆感到给人抬了出来，愈抬愈高，似乎漫无止境。心中十分害怕，全身发抖，在被窝中几乎要哭了出来。（此处仍有漏洞。乾隆只是嘴里塞物，在地道中也说因黑暗而目不识物，则其双眼仍可睁开。此时一应感觉，也当以视觉为主。可在文中交代一下，“出了地道，双眼被蒙上黑布，想看也看不了。”）当惶急之际，忽动诗兴，口占两句，诗云：“疑为因玉召，忽上峤之高。”（乾隆当此境地，仍然想着好事，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被人抬着一步一步地向上，似是在攀援一座高峰，最后突然一顿，给人放在地下。他不敢言语，静以待变，过了半晌竟没人前来理睬。将裹在身上的被子稍稍推开，侧目外望，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远处似有波涛之声，（已到海边了）凝神静听，又听得风卷万松，夹着清越悠长的铜铃之声。（有松有铃，似乎是山间庙观）风势越来越大，一阵阵怒啸而过，似觉所处之地有点摇晃，更是害怕。（处所被风摇晃，则又非庙观了）推开被头，想站起来看看，刚一动，黑暗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喝道：“要性命的就别动。”敢情监视着他的人守候已久，乾隆吓得不敢动弹。（乾隆为人所擒，处境尴尬危殆，可谓鱼没吃着，惹了一身腥。）

如此挨了良久，心头思绪潮涌。（竟然一宿未睡，那可折磨乾隆了）风声渐止，天色微明，乾隆看出所处之所是一间小室，但爬得这么高，难道这是高山之巅的一所房屋？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得一阵唏里呼噜之声，细细听去，（此时仍然要靠听么？）原来是监守者正在吃面，听声音是两个人，大口咀嚼，吃得十分香甜。他折腾了一夜，这时已感饥饿，面香一阵阵传来，不觉食欲大起。（寻常之时，乾隆早已享用早点美食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面吃完了，一个人走过来，将满满一碗虾仁鳝糊面放在他头边地下，相距约有五尺，碗中插了一双筷子。乾隆寻思：“这是给我吃的么？”不过这两人既不说，肚中虽饿，也不便开口动问。（开口动问，便有乞求之嫌，非大丈夫所为。乾隆宁要面子，不要肚子。）只听一人道：“这碗面给你吃，里面可没毒药。”乾隆大喜，坐起身来正要去拿，忽然身上一阵微凉，忙又睡倒，缩进被里。原来昨夜玉如意服侍他安睡之时，已帮他将上下衣服脱得精光，这时一丝不挂，怎能当着众人前钻出被窝来拿面？（不钻出被窝，也可裹着被窝爬过去，只是不免狼狈，非大丈夫所为。）

那人骂道：“他妈的，你怕毒，我吃给你看。”端起碗来，连汤带面，吃了个干干净净。（前已吃了一碗，此时再吃一碗，更加刺激乾隆了。）乾隆见这人满脸疤痕，容色严峻，甚感惧怕，道：“我身上没穿衣，请你给我拿一套衣服来。”他话中虽加了个“请”字，但不脱呼来喝去的皇帝口吻。（虽然龙困高塔，威严还是要端的）那人“哼”了一声，道：“老子没空！”这人是鬼见愁十二郎石双英，一副神情，无人不怕。

乾隆登时气往上冲，但想自己性命在别人掌握之中，皇帝的威严只得暂且收起，隔了半刻，说道：“你是红花会的么？我要见你们姓陈的首领。”（此时方才明白，已落入红花会之手。虽然晓得有些迟了，但也没有糊涂透顶。）

石双英冷冷地道：“咱们文四哥给你折磨得遍身是伤。总舵主在请大夫给他治伤，没功夫见你，等文四哥的伤势好了再说。”乾隆暗想，等他伤愈，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不由得暗暗着急。（此时有为向时折磨文泰来太甚而略悔乎？）只听得另一个喉音粗重、神态威猛的人道：“要是四哥的伤治不好，归了天，那只好叫你抵命。”这人是铁塔杨成协。这话倒非威吓，实是出自肺腑之言。乾隆无法搭腔，只得装作没听见。（若真拿乾隆抵命，则乾隆之命，系之于文泰来一身也。拿文泰来之命与皇帝之命相抵，乾隆只恐到死不服。）

只听两人一吹一唱，谈了起来，痛骂满洲鞑子霸占汉人江山，官吏土豪，欺压小民，说来句句怨毒，只把乾隆听得惊心动魄。（实情更是惊心动魄，虽当乾隆盛世，此等惨况，仍是司空见惯。）到了午间，孟健雄和安健刚师兄弟来接班，两人一面吃饭，一面谈论官府拷打良民的诸般毒刑，什么竹签插指甲、烙铁烧屁股、夹棍、站笼，形容得淋漓尽致，最后孟健雄加上一句：“将来咱们把这些贪官污吏抓来，也叫他们尝尝这些滋味。”安健刚道：“第一要抓贪官的头儿脑儿。插他的手指，烧他的屁股。”（贪官的头儿脑儿，岂非正是乾隆？任一酷刑，乾隆也享受不起。）

这一天乾隆过得真是所谓度日如年，好容易挨到傍晚，（好一字“挨”字了得！水米不进，常人已是难挨，何况一向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乾隆？）换班来的是常氏双侠。这对兄弟先是闷声不响地喝酒，后来酒意三分，哥儿俩大谈江湖上对付仇家的诸般惨毒掌故。什么黑虎岗郝寨主当年失手被擒，越狱后去挖掉了捉拿他的赵知府的眼珠；什么山西的白马孙七为了替哥哥报仇，把仇人全家活埋；什么彰德府郑大胯子的师弟剪他边割他靴子（这几个字又剪又割的，颇不易理解。其实是，师弟名叫剪他边，割靴子是旧时俗话，指抢他人的相好或情人。），和他相好勾搭上了，他在师弟全身割了九九八十一刀。（江湖仇杀恶毒之事，常氏双侠如数家珍，想来自家手段也差不了哪里去。）乾隆又饿又怕，想掩上耳朵不听，但话声总是一句一句传进耳来。兄弟俩兴致也真好，一直谈到天明，“龟儿子”和“先人板板”，也不知骂了几千百句。总算他们知道乾隆是总舵主的同胞兄弟，没辱及他的先人。乾隆整夜不能合眼。常氏双侠形貌可怖，有如活鬼，灯下看来，实令人不寒而栗。（乾隆未登仙界，反入鬼域，陪着两个活鬼挨了一晚，只怕自己也是人鬼不分了。）

次日早晨，赵半山和卫春华来接班。乾隆见这两人一个脸色慈和，一个面目英俊，不似昨天那批人凶神恶煞般的模样，又均在西湖上见过，稍觉放心。（赵卫二人既来，乾隆境遇便当有所好转）实在饿不过了，（只怕不单是饿，性命也去了半条）对赵半山说道：“我要见你们姓陈的首领，请你通报一声。”赵半山道：“总舵主今儿没空，过几天再说吧。”（摆明了要继续奚落乾隆）乾隆心想：“这样的日子再过几天，我还有命么？”（能捱过一日一夜，对于常人来说已属不易）说道：“那么请你先拿点东西给我充饥。”赵半山道：“好吧！”大声叫道：“万岁爷要用御膳，快开上酒席来。”（万岁爷用御膳，本是天经地义，此处由赵半山喊出来，却颇有滑稽喜感。）卫春华答应着出去。

乾隆大喜，说道：“你给我拿一套衣服来。”赵半山又大声叫道：“万岁爷要穿衣了，快拿龙袍来。”乾隆喜道：“你这人不错，叫什么名字？将来我必有赏赐。”（笼络人心，那是皇帝的拿手好戏）赵半山微笑不答。乾隆忽然想起，道：“啊，我记得了，你的暗器打得最好。”（西湖较技之事，只过去数日，乾隆自难忘记。）

孟健雄捧了一套衣服进来，放在被上，乾隆坐起一看，见是一套明朝的汉人服色，不觉大为踌躇。赵半山道：“咱们只有这套衣服，你着不着听便！”乾隆心想我是满清皇帝，怎能穿明朝的汉人服色，可是不穿衣服，势必不能吃饭。饿了一日两夜之后，这时什么也顾不得了，只得从权穿起。（饿了一日一夜，已将乾隆的皇帝气焰磨掉了，此处更将他的民族自尊磨灭。）

他穿了汉人装束，虽觉不惯，倒也另有一股潇洒之感。（穿了衣服，方始有了为人之颜面）站起来走了几步，向窗外一望，不由得吓了一跳。只见远处帆影点点，大江（钱塘江是也）便在足底，眼下树木委地，田亩小如棋局，原来竟是身在高塔之顶。这宝塔高耸入云，既在大江之滨，那定是杭州著名的六和塔了。（该塔屹立钱塘江畔，为吴越王钱弘俶所建，原名六合塔，取“天地四方”之意。此时清兵想必已将杭州城搜了个底朝天，却想不到皇帝已被囚禁在城南的六和塔内。）

又过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便是半天工夫，等得不可谓不久，直将乾隆捉弄够。）才有人来报道：“酒席摆好了，请下去用膳。”乾隆跟着赵半山和卫春华走到下面一层，见正中安放一张圆桌，桌上杯箸齐整，器皿雅洁，（倒也稍顾了乾隆身份）桌边已团团坐满了人，留下三个空位。众人见他下来，都站起身来拱手迎接。乾隆见他们忽然恭谨有礼，心中暗喜。（且莫高兴早了）

无尘道人道：“我们总舵主说他和皇上一见如故，甚是投缘，因此请皇上到塔上来盘桓数日，以便作长夜之谈。哪知他忽有要事，不能分身，命贫道代致歉意。”（红花会中论身份，陈家洛之下便是无尘，故由无尘致意。只是待客之道，让乾隆大吃苦头了。）乾隆“嗯”了一声，不置可否。无尘请他上坐。乾隆便在首位坐了。（乾隆在哪里都是上坐，那也无需客气）

侍仆拿酒壶上来，无尘执壶在手，说道：“弟兄们都是粗鲁之辈，不能好好服侍皇上，请别怪罪。”一面说一面筛酒。酒刚满杯，无尘忽然变脸，向侍仆怒骂：“皇上要喝最上等的汾酒，怎么拿这样子的淡酒来？”举杯一泼，将酒泼在侍仆脸上。侍仆十分惶恐，说道：“这里只备了这种酒，小的就到城里去买好酒。”无尘道：“快去，快去。这样子的酒，咱们粗人喝喝还可以，皇上哪能喝？”徐天宏接过酒壶，给各人筛了酒，就只乾隆面前是一只空杯，他不住向乾隆道歉。（此时的乾隆，哪里会计较酒水之粗劣？摆明了就是要继续捉弄乾隆，为文余等人出出恶气。徐天宏礼似谦恭，更教乾隆发作不得。）

一会儿侍仆端上四盆热气腾腾的菜肴，一盆清炒虾仁，一盆椒盐排骨，一盆醋溜鱼，一盆韭黄鳝背，（看来江南菜品，以河鲜为主，而以盆盛，便是江湖人本色。）菜香扑鼻。无尘眉头一皱，喝道：“这菜是谁烧的？”一名厨子走近两步道：“是小人烧的。”无尘怒道：“你是什么东西？干吗不叫皇上宠爱的御厨张安官来烧苏式小菜？这等杭州粗菜，皇上怎么能吃？”（无尘此时发难，就是不教乾隆好好吃下去）

乾隆道：“这几样菜色香俱全，也不能说是粗菜。”说着伸筷去盆里夹菜。陆菲青坐在他身旁，伸出筷子，说道：“这种粗菜皇上不能吃，别吃坏了肚子。”双筷在他筷上一夹，潜用内力，轻轻一折，把乾隆的筷子齐齐折断了一截。（乾隆筷子被折断，便粗菜也吃不上了。用手抓来吃，那也是不把自个当皇帝了。）

群雄见陆菲青不动声色，露了这手，都是暗暗佩服。无尘心道：“他师弟张召重武功虽高，谈到内功，恐怕还是不及师兄。绵里针果然名不虚传。”（陆菲青内功修为，当在无尘等人之上，愈到后来愈为精深。在《飞狐外传》中陆菲青续有展现。）乾隆筷子被陆菲青夹断，伸出又不是，缩进又不是，登时面红过耳，啪的一声，把断筷掷在桌上。大家只当不见，“请请”连声，吃起菜来。（久饿之下，仍要看着他人喝酒吃肉，这等折磨，乾隆何曾经受？）

徐天宏向厨子喝道：“快去找张安官来给皇上做菜。皇上肚子饿了。你不知道么？”厨子诺诺连声，退了下去。（不知张安官是否请得来？不然，乾隆要一直饿下去。）

乾隆自知他们有意作弄，肚中饥火如焚，眼见众人又吃又喝，连声赞美，心中又气又恨，可又发作不得。菜肴一道一道地上来，塔中设有炉灶，每道菜都是热香四散。（哈哈，孰可忍，孰不可忍？）好容易干吞馋涎等他们吃完酒席，侍仆送上龙井清茶。徐天宏道：“这茶叶倒还不错，皇上可以喝一杯。”乾隆接来两口喝干，茶入空肚，更增饥饿。（茶倒是好茶，可惜不是在酒足饭饱之后。乾隆又被捉弄了一遭。）蒋四根在旁却不住抚摸肚子，猛打饱呃，大呼：“好饱！”赵半山道：“我们已去赶办御用筵席，请皇上稍等片刻。”无尘在一旁顿足怒骂，说怠慢了贵客，总舵主回来定不高兴。周仲英把铁胆弄得当啷啷直响，说道：“皇上肚饿了吧？”（周仲英也不是厚道之人）乾隆“哼”了一声，并不言语。

蒋四根道：“饿乜？我好饱！”徐天宏道：“这叫做‘饱人不知饿人饥’了。天下挨饿的老百姓不知道有几千几万，可是当政之人，几时想过老百姓挨饿的苦处？今日皇上稍稍饿一点儿，或者以后会懂得老百姓挨饿时是这般受罪。”常赫志道：“人家是成年累月的挨饿，一生一世从来没吃饱过一餐。他一天两天不吃东西，有啥子稀奇？”常伯志道：“我们哥俩小时候连吃两个月树皮草根，你龟儿子尝尝这滋味看。”（所谓饱汉不知饿汉饥，乾隆若能以一己之饥，而怜天下长饥之人，那也不枉红花会一番“教导”之意了。）

说到了饿肚子，红花会群雄大都是贫苦出身，想起往事，都是怒火上升，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休。（茶余饭后，正好扯谈）乾隆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听他们说得逼真，也不禁怵然心动，心想：“天下果真有这等惨事？生而贫穷，也真是十分不幸了。”（生而贫穷，谁也改变不了，官府若能怜惜百姓，少征赋税，则可让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乾隆将百姓的贫穷归结于家庭，其认识远未改变，只恐红花会的“教导”，要付诸东流了。）他愈听愈不好过，转身向上层走去，群雄也不阻拦。徐天宏道：“待御膳备好，就来接驾。”乾隆不理。（看来乾隆对于御膳不抱任何希望了）

过了两个时辰，（又是半天时光，不知乾隆是如何捱过？）乾隆忽然闻到一阵“葱椒羊肉”的香气，宛然是御厨张安官的拿手之作，又惊又喜，难道他们真的把御厨给找来了？正自沉吟，张安官走了上来，趴下叩头，说道：“请皇上用膳。”乾隆奇道：“你怎么来的？”张安官道：“奴才昨儿在戏园子听戏，一出门就给人架了去。今儿听人说皇上在这儿，要奴才侍候，奴才十分欢喜。”（红花会当真神通广大，居然真将御厨找了来。张安官倒也能说会道，甚得乾隆欢心。）

乾隆点点头，走了下去，只见桌上放着一碗燕窝红白鸭子炖豆腐、一碗葱椒羊肉、一碗冬笋大炒鸡炖面筋、一碗鸡丝肉丝奶油烂白菜，还有一盆猪油酥火烧，都是他平日喜爱的菜色，此外还有十几碟点心小菜，（如此才算是真心实意地招待乾隆。不知乾隆能否如愿一饱？）乾隆一见之下，心中大喜。张安官添上饭来。无尘等齐道：“请皇上用膳。”

乾隆心想：“这次看来他们是真心请我吃饭了。”正要举筷，忽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抱着一头猫儿走了进来，对周仲英道：“爹，猫咪饿啦！”正是周绮。那猫在她手中挣了几挣，周绮一松手，猫儿跳到桌上，在两盆菜中吃了两口。周绮和众人纷纷呼喝，正要把猫赶下，忽然那猫两腿一伸，直挺挺地躺在桌上，口吐黑血而死。（猫儿吃菜中毒，眼见御厨精心准备的菜肴，乾隆又只能眼馋而已了。）

乾隆登时变色。（幸好没有挟菜入口）张安官吓得发抖，忙跪下道：“皇上……皇上……菜里给他们……他们下毒……吃不得了！”（张安官当然要撇清自己，毒害皇上，那可是天大的罪了。）乾隆哈哈一笑，道：“你们犯上作乱，大逆不道，竟要弑君。要杀便杀，何必下毒？”把椅子一推，站了起来。（乾隆已经忍无可忍，豁泼出去了，倒也有几分硬气。）

无尘道：“皇上你这顿饭当真是不吃的了？”乾隆怒道：“乱臣贼子，看你们有什么好下场。”他见猫儿中毒，自忖今日必死，索性破口怒骂。（乾隆心道，老子就是死了，也不能忍气吞声而死。）

无尘伸掌在桌上一拍，喝道：“大丈夫死生有命，你不吃我吃！哪一位有胆子跟我一起吃？”说罢拿起筷子，在猫儿吃过的菜中夹了两筷，送入口中，大嚼起来。群雄纷纷落座，叫道：“死就死，有什么要紧？”喝酒吃菜，踊跃异常。乾隆见这批亡命徒大吃毒菜，不禁愕然，不知他们是何用意。（本以为菜中有毒，哪知众人吃了并未中毒，其中大有蹊跷。）

不一会儿，群雄风卷残云，把饭菜吃了个干净，居然一点没事。原来他们先给猫儿喂了毒药，菜中其实并无毒药。这一来，乾隆一席到口的酒菜固然吃不到，还给人奚落了一场。（群雄当真要将乾隆捉弄到底，折辱个够，乾隆自也无可奈何。）

原来那日群雄在余杭舟中商议，文泰来虽已救出，乾隆却决不肯甘休，如何善后，实非容易。无尘献议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去将乾隆捉了来，迫他答应不得再跟红花会为难。群雄个个心雄胆壮，齐声赞好，当下重回杭州，恰逢西湖中正在选花国状元，便将乾隆诱入玉如意的院子擒获。（红花会捉拿乾隆之初心，原是为逼迫乾隆，签订城下之盟，不与红花会为难。要将乾隆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侍卫团团防卫之中救出来，实非易事，幸有玉如意之配合，且家中有地道通到外面，方始大功告成。上回末余鱼同听得无尘所说逛窑子，原在于此。）

群雄痛恨乾隆捕捉文泰来，刀砍棍打，弄得遍体鳞伤，而骆冰受伤、周仲英丧子、余鱼同命危，何尝不均是由此而起？（将这些记在乾隆身上，那也未尝不可，可笑乾隆背负了这么多债，却懵然不知。）依着常氏双侠和蒋四根等一干人，便要将乾隆一刀杀却，至不济也要痛打一顿，以出心中恶气。但陈家洛和徐天宏等以大局为重，终于劝服了他们，才这般折辱他一番。这一来是报仇，二来是先杀他个下马威，等陈家洛和他商谈大事时，好叫他容易就范。（折辱捉弄乾隆，原有迫他就范之深意。有陈家洛在，乾隆保全首级，那是没有问题的。至于羞辱戏弄，那也不在话下。）

乾隆整整挨了两天饿，（作者笔下清楚，一毫不差）杭州官场却已闹得天翻地覆。皇上失踪的消息虽没张扬出去，全城却已几乎抄了个遍。杭州通往外县的各处水陆口子都由重兵把守，不许一人进出。城里城外，两天内捕捉了几千名“疑匪”，各处监狱都塞满了。地方官府固是十分惶急，一面又趁机把富商大贾捉了不少，关在狱里，勒索重金，料来这是“忠君爱国”的大事，日后谁都不会追究。（官吏社会乱象，作者一笔写尽）

皇帝稀奇古怪地失踪，福康安、李可秀、白振以及一些得知消息的护驾大臣，这两日中真如热锅上蚂蚁，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料想必是红花会犯驾，出事后立时大举在各处搜查，哪知城中和军营的红花会人众早已隐匿的隐匿，出城的出城，一个也没抓到。（杭州除了红花会，料想再无别的势力敢与官府为敌，绑架皇上。只是红花会早已安排妥当，福康安等人只能是瞎胡闹一场。）

第三天清晨，福康安又召集众人在抚署会商。人人愁眉苦脸，束手无策，计议要不要急报皇太后。这等大事势在无可隐瞒，可是这一报上去，后果之糟，谁都不敢设想。（皇帝失踪，若是处理不当，势必引起宫廷内乱，动摇清朝根本，焉得不慎重？）

正自踌躇不决，忽然御前侍卫瑞大林脸色苍白，急奔前来，在白振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白振脸色一变，立即站起，道：“有这等事？”福康安忙问情由。瑞大林道：“在皇上寝殿外守卫的六名侍卫，忽然都给人杀死了。”福康安并不吃惊，反而暗喜，道：“咱们去看看，这事必与皇上失踪有关。说不定反可找到些头绪。”（寝殿守卫被杀，自与皇上有关，然御厨张安官失踪，何以没有引起关注？闯入皇上寝殿，其意自在乾隆，则与绑架乾隆者不是一路人马。又有新的势力介入，杭州愈发热闹了。）

众人走向乾隆设在抚署里的寝殿。瑞大林推开殿门，迎鼻一阵血腥气扑了过来，只见地板上东倒西歪地躺着六具尸体，有的眼睛凸出，有的胸口洞穿，死状可怖。乾隆睡觉之时，向有六名侍卫在寝殿外守夜，皇帝虽然失踪，轮值侍卫仍然照常值班，哪知六人全在夜中被杀。白振道：“这六位兄弟都非庸手，怎么不声不响地就给人干掉了？”各人目瞪口呆，谁都猜想不透。（能将六名武功不差的侍卫轻易杀掉，且未惊动旁人，来者自非庸手。）

白振察看尸体，细究死因，见有的是被重手法震毙，有的是被剑削去了半边脑袋。那六人的兵器有的在鞘中还未拔出，想来刺客行动迅速，侍卫不及御敌呼援，都已一一被杀。白振皱眉道：“这室中容不下多人斗殴，刺客最多不过两三人。他们一举就害死六位弟兄，下手毒辣爽利，武功实在高明之极。”（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在白振眼中高明之极的高手，绝对非同一般。）

李可秀道：“皇上既已被他们请去，（好一个“请”字）又何必来杀这六名侍卫？看来昨晚的刺客和劫持（前用请字，此处却用劫持二字，还是未为细致之故。）皇上之人并非一路。”（李可秀料事如神，也算难得之才）福康安道：“不错！刺客也是大逆谋叛，哪知皇上却不在这里。”白振道：“两位所料甚是。如杀侍卫的是红花会人物，那么皇上是落在别人手中了。可是除了红花会，又有谁如此大胆，敢做这般大逆不道之事？要是劫持皇上的是红花会，此外哪里又有这等武功高强之人？”红花会人众已难对付，突然又现强敌，不禁心寒。再俯身察看，忽见尸体胸口有犬爪抓伤和利齿咬伤的痕迹，（此处安排了犬伤，可见有犬随来，自是为了后文猎犬跟踪。然犬不同于人，如何做到悄无声息？）心念一动，忙请李可秀差人去找猎犬。

过了一个多时辰，差役带了三名猎户和六头猎犬进来。李可秀已调集了两千名兵丁，整装待发。白振命猎户带领猎犬在尸体旁嗅了一阵，追索出去。（有猎犬追踪，找寻乾隆，便有了转机。）

猎犬带领众人直奔湖滨，到了西湖边上，向着湖中狂吠。白振暗暗点头，知道刺客带了犬来，打死侍卫后，命犬带路，追寻皇帝。（刺客之犬找寻乾隆，而猎犬则追踪刺客之犬，妙极妙极！）

猎犬吠了一会儿，沿湖乱跑乱窜一阵，找到了踪迹，沿湖奔去，湖畔泥湿，果然有人犬的足印。猎犬奔到乾隆上岸处，折回城内。城内人多，气息混杂，猎犬慢了下来，边嗅边走，直向玉如意的院子中奔了进去。（猎犬果然厉害，追寻犬迹，居然找到了玉如意院子。早知如此，不若直接让猎犬来院子找人。）

妓院中本来有兵把守，这时却已不见。众人走进院子，只见庭院室内，又死了两名侍卫和十多名官兵。刺客下手狠辣，没留下一个活口，有的兵卒是咽喉被狗咬断而死。白振看死者身材和伤口部位，心想恶狗躯体庞大，若非关外巨獒，便是西北豺狼和犬的混种，难道刺客是从关外或西北塞外而来？（步步揭晓刺客来路）

六只猎犬在玉如意卧室中转了几个圈子，忽在地板上乱抓乱爬。白振细看地板，并无异状，但猎犬仍不住抓吠，便命兵卒用刀撬起地板，下面是块石板。白振急道：“快撬！”兵卒把石板撬开，露出一个大洞，猎犬当即钻了下去。李可秀和白振见下面是条地道，这才恍然大悟，成千兵将在妓院四周和屋顶守卫，而皇帝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原来刺客是从地道里逃出的，不禁暗叫惭愧，率领兵卒追了下去。（猎犬发现地道，为李可秀等揭晓了乾隆失踪之谜。既已发现地道，则找到乾隆只是时间而已了。）

（本回末有几段作者的注文，此处略）

■本节，乾隆将红花会暂时放在一边，兴致勃勃地参加在西湖举行的选花盛会。西湖之繁华热闹，名妓之逞才斗艳，无不让乾隆大开眼界，意兴高飞。乾隆慷慨解囊，助玉如意夺取花魁桂冠。

袁枚、赵翼、郑板桥等诸多名士齐聚西湖，主持选花盛会，实让人佩服作者大才，殊不弱于当时风流名士。

乾隆流连湖上，得玉如意赠诗，更是心花怒放，率众侍卫追随玉如意而去，成就了一段超迈前贤的帝王嫖妓佳话。而于众卫士勤于王事、忠君护嫖，作者极尽嘲讽之能事，堪称生花妙笔，妙绝古今。

白振等调兵遣将，忠心耿耿，护主嫖妓。谁知一夜过后，乾隆居然在层层护卫之下踪影不见，在玉如意房中搜查，也一无所获。

乾隆被红花会从地道中神鬼不觉地掠走，囚禁于钱塘江畔的六和塔内。群雄痛恨乾隆折磨文泰来之毒辣，更将周英杰之死、余鱼同之疮归咎于乾隆身上，处处刁难促狭乾隆，总教乾隆无法进食。乾隆两日未进酒饭，受尽冷嘲热讽，让红花会群雄稍解愤恨。

皇上走失，其事大于天。清兵两日来将杭州城翻了个底朝天，仍然没有找到蛛丝马迹。而皇上寝殿卫士被高手所杀，且有利犬伤痕，让白振等绝处生机，找来猎犬，追踪气味，终于发现了玉如意房中的秘道。

而究竟是何方高手，前来诛杀乾隆，留待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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